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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篇二十一。頑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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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二十一。頑徒(青葙子2)

“就這兒了,生火吧。”

落拓道士站在懸崖前,遠眺著對面高峰。此地高可千仞,對面那山更是聳入雲端,仙氣繚繞。道士興之所至,解開腰間葫蘆,仰頭正要暢飲,這才想起酒早沒了。這酒道士,自然就是青葙子。

“在這破山頭都繞了五天了!再不下山,我倆得活活餓死!”身後出來個小道童,不情不願地生起火來。那道童相貌平平,一雙眼睛卻神氣活現,將玲瓏心竅洩露一斑。這便是那日青葙子救下的小乞丐了。

青葙子對他的抱怨不以為然,爽朗笑道:“饑食野兔,渴飲山露。這閑雲野鶴的日子,神仙也要羨慕。你若受不了,自行回去便罷了。”

小道童一聽,連忙諂笑道:“師父,我就是累了,隨口說一句。你別趕我呀!”心裏卻恨恨地咒起他師父來。

這臭道士!收了他當徒弟,卻一點本領都不教他!這都兩個月了,只帶著他跋山涉水,風餐露宿!可憐他還在長身子,每日吃的是幹糧泉水,睡的是硬裸巖石,體格雖然健壯了些,個子卻沒長。

老混蛋!臭王八!最好他拉屎跌跤摔下山,給老虎撕爛吃掉!

“你幹什麽呢?”青葙子見他用力掰斷樹枝,不由好笑。

小道童左耳仍聽不見,習慣性地側過臉問:“啥?”

青葙子便大聲道:“你幹什麽呢!”

小道童仰起個純真無暇的笑臉:“生火呀!”

青葙子撿起幾根樹枝,笑道:“這都給你掰成牙簽了,你到底是生火還是剔牙?”他在小道童腦袋上拍了一記,起身道,“老實生火,為師打獵去。”

小道童唯唯,見他走了,便眼珠一轉,小心翼翼跟了上去。

老混蛋每次獨自打獵都是大豐收,他在場時卻收獲寥寥,可見老混蛋藏著本事不給他看!小氣吧啦的,虧得自己還叫他一聲師父!老混蛋真是當不起這名!

小道童躡手躡腳跟著,心裏還在罵:等小爺學光你的本事,非把你揍得管小爺叫爹!

只見青葙子走進樹林,隨意張望著,倒不像是怕人跟蹤,而是在找獵物。小道童小心躲在樹後,不敢靠近。跟了一段,青葙子終於站定。道童定睛看去,原來那處有只小鹿。

青葙子手上並無弓箭套索,他只彎腰撿起塊石頭,口中喃喃念著什麽。道童想聽他念的什麽咒,便伸長了耳朵,只零零落落聽到幾聲“對不住”、“不得已”。

道童滿心詫異,忽聽得“呼”的一聲,青葙子將那石塊猛地擲向小鹿,正砸在小鹿腦袋上。小鹿受驚跌倒,四肢抽搐了幾下,很快口吐白沫,不動了。

道童大驚。青葙子卻慢慢走向小鹿,俯身給它闔上雙目,還在鹿屍旁蹲了好一會兒。道童不敢再留,悄無聲息地跑回懸崖邊,趕緊生起火來。

不久,青葙子回來了。道童見他扛著小鹿,露出大大驚訝的神色:“師父,你打了一頭鹿!”

青葙子將小鹿擱在地上,掏出刀子,笑道:“你不是怕餓死麽?好好吃頓肉,又可挨個三四天了!”

道童別過臉去翻個白眼,心裏又罵了起來,嘴上卻恭恭敬敬問:“師父,你還打算往山裏走嗎?”

青葙子割著鹿肉,隨口應道:“是啊。對面山上有個寺廟,我們晚上去那裏投宿,順道問問哪裏有風景。”

道童忍不住嘆了口氣。青葙子聽到了,問:“怎麽?”

道童沮喪道:“成天盡是趕路,看來看去不過山水花草,有什麽好的?”

青葙子笑道:“你還小,不懂得其中趣味。”他朝道童身旁背囊努努嘴,道,“你可知為師平常都在寫些什麽?”

“你說過,山水志嘛!”

“那你知道山水志是什麽?”

小道童歪著腦袋想了想,眨眼道:“大概是地圖一類的東西?”

青葙子哈哈大笑:“對了一半。你以為你師父光是看山看水看花草嗎?”他放下手裏小刀,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來,笑問,“你看這石頭,可有什麽名堂?”

小道童接過來,仔細看了,搖頭。

青葙子道:“這是花崗巖。就憑這塊石頭,可知我們腳下這山並不普通,是座火山!”

道童大驚失色,起身張望,摸著腦袋道:“可是沒看見火山口啊!”

青葙子哈哈大笑:“當然找不到火山口,因為這兒不是火山外面,而是火山裏面呀。要知道花崗巖原來是熔漿,在地底下慢慢冷卻凝固才變成花崗巖的。然後火山上面榻了,風化了,沒了,裏面的花崗巖跑到上面來。這才給我們看到。”

道童一楞,拿著那花崗巖反覆地看,仍是一頭霧水。

青葙子割下鹿肉來,拿樹枝串上,遞給道童,頗有得色道:“山猶如此,況河海乎?為師想做的,就是給這山山水水寫個傳記,讓人知道它們不光有花草魚蝦,山水也歷經滄桑啊。”

道童默默丟下花崗巖,烤起鹿肉來。他對什麽山水滄桑可不感興趣,只要師父教他法術拳腳,再給他幾樣仙丹法寶就好。偏偏老混蛋就是不教他,明的暗的求了多少次,老混蛋都打哈哈繞過去。

看來老混蛋根本不是真心收他為徒,只是把他當成小跟班!

小道童咬牙切齒,稚氣未脫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厲。

青葙子看著一聲不吭的徒弟,搖頭笑了笑,繼續割鹿肉。

青葙子不教他法術,卻老是教他認字。教本自然就是青葙子手書的《山水志》。小道童很沒興趣,卻又強裝好奇,倒學了不少字。先前走過的那些山山水水也印在小道童腦子裏,時常在夢裏見到,煩得很。

不知不覺,拜師已經三個月了。小道童琢磨著再學不到東西就離開,不跟這老混蛋浪費時間。心裏有了去意,伺候起師父來也沒那麽盡心了。好在青葙子本就大大咧咧,有時看他臉色,只當是跋涉累了,也不去多問。

小道童心思雖重,畢竟只有八歲多,沈不住氣。一日傍晚,小道童紮著帳篷,見到青葙子又從行囊裏掏出那《山水志》來,忽然氣沖上來,幾步竄到青葙子手裏,搶下手稿摔到地上。

“你到底教不教我?!”

青葙子大驚,連忙撿起書,怒道:“你做什麽!”

小道童冷笑道:“你當我跟著你是為了什麽,自然是學你的功夫!誰要跟你識字了!之乎者也的有個屁用!我要學功夫!學法術!”

青葙子騰地站起來,一書抽到小道童臉上。他人高馬大,這一站起更顯威嚴。小道童給他打得臉都轉過去,首先倒不是感到疼,而是害怕——要是他氣急了,把自己殺了怎麽辦!屍體丟在這兒給狼吃了也沒人知道!

小道童捂著臉發起抖來,還沒等青葙子罵他,他先撲通跪下,眼珠簌簌往下滾。

“師父!徒弟錯了!徒弟一時腦子昏了,只想著學點拳腳傍身,以後不給人欺負——徒弟錯了!”

“你……”青葙子顯然極力壓制著怒氣,手擡起來,又放下了。他重重哼了一聲,走開兩步,背對著小道童道,“連字都不識,還整天想著打架!我教不了你,你走吧!”

小道童哭得臉都紅了,跪著挪到青葙子身前,抱著他大腿痛哭道:“師父!原諒徒兒吧!徒兒不敢了!”

青葙子不語。小道童哭得快要背過氣去,青葙子終於嘆了一聲,將他扶起。

“真的知錯了?”青葙子問。

小道童連連點頭。眼睛又紅又腫,可憐極了。

青葙子提起他領子,把他拎回帳篷裏,道:“今晚不吃飯了,睡吧。”

小道童只得乖乖睡下,撫著腫痛的臉頰,暗自咬牙。

半夜,小道童醒來,發覺青葙子不在帳內。出帳一看,只見他倚著一塊大石,鼾聲大作。小道童悄悄收拾了行囊,將幹糧銀兩一並帶走,唯獨將那《山水志》手稿丟了出來。

小道童回頭看了青葙子一眼,摸摸臉頰,又狠狠往手稿上踩了幾腳。這才悄聲離開。

夜晚的山林非常危險,小道童萬般小心,不敢弄出一點聲響。星月黯淡,樹影繚亂,加上山路崎嶇不平,小道童沒走一會兒就又累又暈,迷了方向。偶又飛鳥驚起,更是嚇得他渾身發抖,以為是青葙子追來了。

只要下山進了城,那老混蛋就別想再找到他!小道童惡狠狠地想著,要是再給他碰上,他一定要把老混蛋揍得哭爹喊娘!

這麽想著,一個沒註意,他就腳滑摔了。小小的身子在山坡上滾了好一會兒,這才撞到樹幹上停下,疼得他又是一陣罵娘。屁股下涼涼的,伸手一摸,褲子給勾破了。

起身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。小道童鼻子一動,已聞到一股腥膻之氣。

哢嚓。右耳聽見這麽一聲。

小道童瞇起眼睛看去,駭然失色。

老虎!

那老虎正一步步朝他走來,黑黃皮毛緩緩起伏著,仿佛隨時都會朝他撲來!

小道童只覺□□一熱,尿已洩了。他渾身哆嗦著,想抓著樹皮站起,手上卻光是冒冷汗,使不上一點力氣。他嚇得哭都哭不出來,瞪大著眼睛盯著那老虎。

老虎嗅到尿味,知道這獵物已給嚇壞了,便悠哉悠哉地挪過來,絲毫不擔心他會逃跑。

小道童此時心中只有後悔——早知道就不偷跑了!給師父揍一頓也好過給老虎撕了!難道這是他詛咒師父的報應嗎?

老虎已經走到三步開外,身子低伏下來,作著撲咬前的最後準備。小道童絕望地閉上眼,眼淚這才滾滾落下。就在此時,一聲爆喝自頭頂響起。

“滾開!”

小道童猛地睜開眼,只見青葙子朝老虎撲來,抱著老虎滾到一旁去。老虎反應極快,虎爪重重朝青葙子抓去。青葙子雙眸忽然一亮,手指□□老虎眼珠,摳出兩道血柱來!老虎痛極,再也顧不得青葙子,哀嚎著跑開了。一路上撞到幾次大樹,發出砰然巨響。

小道童還沒緩過勁來,青葙子喘著氣從地上爬起,粗聲問道:“沒事吧?”

小道童張張嘴,哇地哭出來。

青葙子將小道童拎回了帳篷。一路上小道童都在戰栗抽噎,一個字也說不出。青葙子點起一根蠟燭,看他有無受傷。回到熟悉的帳篷裏,小道童這才回過神來,害怕地縮在角落裏,不敢看師父。

青葙子看他肩上還纏著背囊,神色一冷。小道童頓時抖得更厲害了。

“過來。”青葙子鐵青著臉。

小道童不敢過去,更不敢不過去。只好嗚咽戰栗著挪到青葙子身邊。青葙子一把撈過他,把他橫在腿上,照著屁股狠狠抽上去。

“嗚哇——”小道童大哭。

“你要走就走!我又不攔你!為什麽半夜下山,你不要命了!”青葙子一邊打一邊大罵,“要不是我發現得早,你已經給老虎吃了!”

小道童回答不了,只顧哭,青葙子繼續罵道:“嘴上說知錯了!趁我睡了就偷跑!你倒是聰明!你的話我還能不能信!”想到白天他認錯的模樣,青葙子不由更怒,手上力道加重,打得小道童如活魚般扭動掙紮。

“我不敢了!不敢了!真的不敢了!師父饒了我!饒了我吧!別打了!我錯了!”小道童拼命求饒,只覺自己要被打死了。他越掙紮越沒力氣,連哭聲都小了,求饒也斷斷續續,夾在抽噎裏。

師父終於停下手來。

小道童趴在他腿上,邊淌淚邊喘氣。屁股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,他連動都不敢動。想到自己若非無爹無娘,又怎會落到今日處境?不禁悲從中來,又嗚嗚咽咽地哭了。

青葙子沒好氣道:“我都不打了,你還裝什麽腔。”

小道童咬住嘴唇,掙紮著從他腿上挪下來,爬到一旁去蜷起來哭。

青葙子氣頭過了,看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,忍不住有些懊悔。但是想起這孩子的舉動,又是一陣心寒。八歲!這孩子只有八歲!竟然已經有了這麽重的心機……這孩子要是不好好管教,以後必成禍害!但是又該如何教他?這孩子比自己還聰明!青葙子氣自己連小孩把戲也看不穿,要不是他夜半出逃,自己還不知道他那認錯是假的。

看來自己真不適合當師父。

青葙子嘆了口氣,走到小道童身邊。

小道童縮了縮身子,驚懼地看著他。

“褲子脫了。”青葙子道。

小道童害怕地捂著屁股,不肯動。青葙子伸手去扯,怒道:“一身尿騷,臭死了!再不脫褲子你就滾出去睡!”

小道童一楞,褲子已給他扯下來。

青葙子隨手脫了外套,給他把身上尿液冷汗擦幹了,然後將臟衣都丟到帳外去,怒沖沖道:“明天一早去把衣服洗了!”

小道童眼睛紅紅地看著他,不答話。青葙子提著他領子丟進被窩,疼得他又齜牙咧嘴。青葙子熄了蠟燭,把被子蒙到他頭上。

“睡覺!”遂將他箍在懷裏,也不管他疼不疼。

小道童險些給悶死,掙紮著探出頭來,看到青葙子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正瞪著他。頓時嚇得他不敢再動,老老實實閉上眼睡了。

翌日清晨,小道童給青葙子的鼾聲吵醒,想起帳外還有兩件臟衣服,便腫著眼睛起身去洗。屁股還疼著,他咬牙切齒地拿起衣服去找泉水,心裏又咒起師父來。

來到河水邊,抖開尿臭濕冷的褲子,他忽然楞住了。

昨夜給樹枝刮破的地方,已經縫上了。

青葙子帶小道童下山了。

回到市鎮,青葙子道:“你要走便走吧。”

小道童猶豫一下,還是丟了行囊,跑了。

青葙子長長嘆一口氣,伸手去摸葫蘆。空的。又沒徒弟可差,只好自己去沽酒。

小道童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當鋪。當日他從那白衣公子手裏竊來一個錦囊,卻無論如何打不開。這些天來也背著青葙子偷偷研究過,始終無法解開那古怪繩索。無奈之下只好當了。沒想到當鋪老板見了這錦囊先是一喜,見繩索無法解開,便拿去店後找旁人。去了半天,老板沒回來,反來了個官差。那官差不由分說把小道童架到縣衙裏去,不問緣由,先是一頓打。

小道童給打得哭爹喊娘,這才知道原來那錦囊是個法器,認主的。小道童既不是它主人,又拿來當,顯然是偷的贓物。

衙門在城裏貼出布告,將錦囊與道童一事告訴眾人,希望主人來領。布告剛貼出去,當天下午,一位身高體長,威風堂堂的道士來到了縣衙。

“這錦囊是我的。”道士拿起腰間葫蘆,仰頭灌了一口,醉醺醺地指著小道童說,“這是我徒弟,跟我賭氣,就把我寶貝偷了。”

小道童看見那道士,小臉頓時慘白,低下頭跪在一旁,瑟瑟發抖。

縣太爺將信將疑,要他當面解開錦囊。道士拿了錦囊,突然撈起小道童,轉身就跑。衙役趕緊去追,那酒道士卻已不見蹤影。

青葙子將小道童攜在腋下,狂奔出城。一路上小道童閉口不言。他正擠眉弄眼地醞釀眼淚,心裏琢磨拿什麽謊話騙過師父。

總算跑到沒人地方,青葙子把他放下來,長長舒了一口氣。小道童扁扁嘴,眼淚正要下來,青葙子忽然掏出那錦囊,神色凝重地問:“這個東西,你是從哪兒得來的?”

小道童一楞,下意識道:“一個穿白衣服的……一個白衣公子給我的。”

青葙子抓著他雙肩,表情猙獰道:“說實話!到底是你偷的,還是人家給的!”

“人、人家……”小道童給他捏得肩骨欲碎,兩行清淚終於滾了下來,“你別打我!”

青葙子深吸一口氣,努力克制住情感:“我不打你,你好好說。”

小道童遂將那日之事一一道出。他邊說邊打量著青葙子,只見師父臉色陰晴不定,最終直起身子,望著遠方嘆了口氣。

“偷什麽不好,偏偷這個玩意兒;偷誰的不好,偏偷他的!”青葙子說完這句話,頹然靠到了樹上。

“……師父?”小道童囁嚅喚道,“那個人到底是誰?”

青葙子苦笑一下,擡起手給他理理領子:“你不是跟我分道揚鑣了麽?還叫我師父作甚。我到縣衙去只是為了這個錦囊,救你不過順手。”他拍拍小道童的背,嘆道,“你走吧!”

小道童從未見過師父這樣,隱隱感到不安。兩腿定住似的,不肯走。

“這個東西到底什麽來歷?你幹嘛這個樣子?”

青葙子忽然大怒,吼道:“跟你無關!快滾!別來礙我的眼!”

小道童驚呆了。量他七竅玲瓏,畢竟不過八歲孩童。見到青葙子怒發沖冠,已嚇得兩腿發軟。青葙子鐵青著臉,忽然彎下腰來,小道童便驚懼地朝後退縮。

“我不打你。”青葙子又嘆了口氣,把他拉起來,苦笑道,“真是個小討債鬼!”

小道童不敢說話,大眼睛顫顫地看著他。青葙子給他拍拍身上的灰,拿起腰間葫蘆灌了一口,然後在小道童面前揚了揚。

“你知道這是什麽?”

“……酒。”

“我說這葫蘆。”

“不就是個……葫蘆嗎?”

青葙子笑笑,撫著那葫蘆,嘆道:“其實這也是樣寶貝,名為小洞天,是我師父贈予我的。你偷來的這個錦囊,名叫無形鎖。我原來在師父身上見過,這才認得。你既然說是從一個白衣公子身上偷的,看來是師父送給他了……”

小道童問:“他是誰?”

青葙子笑道:“他是我師兄。”

“那你緊張什麽?偷也是我偷的,頂多我去還給他,挨他一頓打好了。”小道童咬著嘴唇,“我又不要你替我挨打。”

青葙子笑著將葫蘆在他面前搖了搖,葫蘆裏傳來酒水響聲。

“你可知這小洞天裏,除了酒水以外還有一樣東西。那就是我的元神。”

小道童不解道:“元神?”

青葙子背靠大樹,仰頭一笑,將仙草一事都與小道童說了。末了嘆了一聲:“蓬萊派來收我的,就是我那位師兄。”

“……青葙子?蓬萊?”小道童皺眉道,“假使你說的是真的,那麽躲著你師兄不就好了麽?他又找不到你!”

“我原來是這麽打算的,誰知道碰上你這個小討債鬼。”青葙子撫著那錦囊,搖頭嘆道,“這既然是師父贈他的,想必他也寶貝得很。我聽說師父已經去世了,這東西丟了,他一定很難受吧。我得還給他。”

那你不就回不來了嗎?

想到這一點,小道童突然覺得心口疼。

“幹嘛要還!”小道童伸手去搶,卻怎麽也搶不到,氣急道,“這是我偷回來的!就是我的了!我說不還!”

青葙子笑道:“那照你說的,這是我從你手裏搶的,就是我的了。我說要還,就一定得還。”

小道童楞住了。眼睛裏突然滾出大大的淚珠來。他狠狠抹去,扭頭跺腳道:“那你去還吧!”

青葙子笑了笑,忽從口袋裏摸出那《山水志》手稿來,放在小道童腳邊,說了句“你我緣分不淺了”,遂起身離開。

小道童低頭看見那書,淚水頓時止不住。他哇地大哭,撲上去抱住青葙子雙腿。

“師父!你別走!我認錯了!都是我的錯!你別走!”

在他短短的人生裏,這是第一次哭得這麽悲傷。

他並不明白這是為什麽。只是第一次真正覺得,自己做錯了事。而他的師父,那個老混蛋,替他承擔了後果。

他本來應該自己負起責任的!

然而青葙子並不知道小道童的悔恨。他長嘆一聲,狠心推開小道童,跑了。小道童追了兩步,跌在地上,看到他跑得塵土飛揚狼狽不堪,突然覺得很好笑。眼淚卻還在嘩嘩地流。

“老混蛋……”小道童哽咽地罵著,把那本《山水志》撿起來,放進了懷裏。

——以上故事都發生於兩個半月前。

這段時間裏又發生了什麽呢?

首先,青葙子悲傷地回到白雲觀,得知散仙已經隨駕去了夏宮。

然後,他惆悵地來到夏宮,只見到一根失魂落魄的竹子。竹子告訴他,皇帝已經回京了。

接著,青葙子郁悶地跑到京城,一打聽,太傅居然已經出宮了。去了哪兒,誰都不知道。

青葙子只好在京城游蕩。但是京城物價太貴,他只好擺攤算命,賣藝為生。

當了兩個月的神棍,散仙還沒回來。青葙子抑郁不已,憤然收攤。正打算回去找小道童,結果一出城就被妖怪抓走了。

妖怪決明聽過他這段悲慘經歷,只問了一句話。

“你為什麽不把錦囊交給我?”

青葙子被自己的愚蠢驚呆了。

決明仿佛想起了什麽,露出了非常覆雜的神情,扶額道:“而且你還是他師弟,實在是不應該見他……錦囊就由我來轉交,你走吧。”

於是青葙子就一頭霧水地走了。

然後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——

他的手稿!還在小道童手裏!

徒弟!你跑到哪裏去啦!

十年後。

深山,老寺。

青葙子向和尚說明來意,請求留宿。和尚面露不悅,一邊念叨著,卻還是領他進了寺。

“這年頭,道士怎麽都往寺廟跑……還都寫書!”

青葙子一楞,來到禪房前,站定。

和尚沒好氣地朝禪房一指:“你們倆住一間房吧!還能聊聊你們的書!”然後碎碎念地走了。

青葙子站在房門口,滿臉愕然。

“徒弟……”

“誰他媽是你徒弟!”

一本《山水志》飛出來,正中青葙子面門。青葙子吃痛接下,看到屋裏的精壯少年撩起袖子,惡狠狠地朝自己走來。

“老混蛋!我不怕你了!站著別跑,看小爺不揍死你!”

你真不怕?那你眼裏怎麽閃著淚花呢?

青葙子笑了笑,翻開那本《山水志》。片刻後,怒摔。

“字醜就算了!還寫得狗屁不通!竟敢把為師手稿糟蹋成這樣,看我不好好收拾你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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